阿爽运动装事件：从网络舆论到法律保障，女性权益如何维护？

10月30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新修改的妇女权益保障法，增加了一条规定：“新闻媒体对妇女事件的报道应当客观、适度，不得侵犯妇女的切身权益。”

10月31日，冯景霜发布视频回应自己在“暴露”运动装风波中所受到的攻击，她引用了韩国女子组合(G)I-DLE《Nxde》的歌词：

“你怎么能这样看待裸体？因为你的观念太庸俗了！解放你的思想，摆脱陈腐——说白了，我奇妙的天性，我无与伦比的自我，我生来就是赤身裸体的，而你才是变态！……”

监督员，对于阿爽运动服事件，您有什么看法？

一个月前，专业体育裁判对规则进行了解释。铁人三项涉及游泳，运动服是泳装的一种。如今的泳装设计以减少阻力为目的，因此紧身设计很正常，完全符合比赛要求。大部分质疑来自不了解铁人三项的保守观众。

但这些保守观众的模糊印象也反映出部分现实，那就是女运动员的衣着有更加暴露的趋势，甚至国际协会还制定规则，要求女运动员穿着更加性感的运动服。从某些方面来看，商业利益和男性观众的欲望确实压倒了纯粹的竞技需求。

在中国，铁人三项是一项冷门运动，以国球乒乓球为例，过去女运动员打乒乓球时，也和男运动员一样穿着短裤，90年代的邓亚萍、2000年前后的王楠夺冠时，都是穿着短裤。

2000年悉尼奥运会乒乓球女子单打决赛王楠-李菊

邓亚萍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夺冠

进入21世纪，随着电视在第三世界的普及，体育赛事的商业价值越来越高，网球、羽毛球等协会纷纷提倡女运动员穿短裙，以吸引男性观众。

2003年，国际乒联主席沙拉拉表示：“服装改革是必须的，近年来网球运动在世界范围内蓬勃发展，我认为这和服装有关。希望我们的服装赞助商能想出更多办法，让女运动员更加有女人味！”

国际乒联公开承认，允许女球员穿裙装的目的是“让乒乓球运动员的外在形象更加生动，提高乒乓球赛事的观赏性，让这项运动吸引更多的观众”。

2007年9月，成都女子乒乓球世界杯期间，国际乒联举办了一场“女子乒乓球服装时装秀”网球男运动员，推广更加时尚性感的比赛服。当时的女队主教练是孔令辉，他对裙装比较支持。他说：“欧洲很多选手已经穿裙装比赛了，国内选手要少穿。”随后他联系赞助商设计裙装。

女运动员的态度则比较复杂。张怡宁试穿裙子打比赛后，立即力挺裙子，称裙子好看，活动范围更大。郭跃也支持张怡宁的意见。但丁宁却觉得裙子太短，暴露太多。中国人熟悉的日本球员福原爱，偶尔也会穿裙子，但总体态度是不喜欢。

另一些女运动员则从审美角度反对穿裙子，郭燕因为腿太粗而不愿意穿；李晓霞则认为低领上衣和短裙对乒乓球运动员不利，并称乒乓球不是网球，没必要强迫乒乓球运动员像网球运动员一样穿裙子。目前为止，乒乓球女运动员的着装风格仍然没有统一。

前面提到，李晓霞在以网球为例时，不经意间表达了一个规则：越是商业化的运动，女性在运动着装上的自主权就越小，很多时候她们要服从男性制定的规则。只不过这些规则在不同的阶段表现得不一样，有时候要求女性穿得少一些，有时候又要求女性穿得多一些。

古代奥运会传统上是完全男性化的文化，直到19世纪，工商业的发展才为欧美的中产阶级女性提供了足够多的接受教育的机会，一些女性也开始锻炼身体，参与较为温和的竞技体育，比如草地网球。

对于这些女性来说，运动首先是与同性的社交，或是向异性展现魅力的机会。因此，早期的运动装首先考虑礼仪，贴近日常的着装，然后尝试加入一点动感的魅力，最后选择了带有蕾丝边的白色长裙。

进入20世纪，随着农业社会的退却，女性地位进一步提高，1900年巴黎奥运会允许女运动员参赛，在网球、槌球、帆船、高尔夫、马术5个项目中，共有22名女运动员获准参赛，占参赛运动员的2%，这为体育规则提出了新的课题。

2022年，有人认为女性穿着紧身运动服太过庸俗。1900年奥运会时，大部分男性也认为女运动员的身材会分散男运动员的注意力。所以当时的女运动员必须穿着高领、长袖和长裙，标准是能盖住脚踝。

到了21世纪，女运动员服装的突破首先出现在水上运动上。1906年，澳大利亚游泳运动员安妮特·凯特曼以水下芭蕾舞者的身份访问美国。她在游泳时穿着紧身弹力连体泳衣，露出手臂和脖子。她因“过度暴露”被美国政府监禁。但当时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进步的国家。1932年洛杉矶奥运会上，女运动员终于穿上了更接近现代造型的泳衣。

二战之后，封建贵族时代教育出来的保守派基本绝迹，除了少数神权国家，没人再强迫女性游泳时穿长裙，甚至从19世纪传承下来的传统也被逐渐打破。比如前面提到的女子网球是最早的现代女子运动，其着装规范就继承了不少19世纪的惯例，比如不能在场上换衣服，不能直接穿紧身裤上场。

2018年美网正值炎热天气，法国选手科内特在休息期间发现球衣穿反，直接在场上换衣服，露出运动内衣，遭到裁判警告，这一处罚引发巨大争议。最终国际女子网球协会做出改革，允许选手穿紧身裤或紧身短裤比赛，无需再加穿短裙和短裤。

然而二战后，电视盛行，为比赛带来了幕后商业价值，收视率的压力也从另一个方向影响了女运动员的着装。无论是赞助商还是希望获得更多赞助的体育组织，都鼓励女运动员穿紧身、暴露的服装来吸引男性观众。

起初，因为紧身运动服往往便于运动，商业压力带来的问题并不明显。90年代以后，大屏幕电视和高清转播出现，观众的观赛需求开始多样化，超越了比赛本身。现在谈起莎拉波娃，观众的关注点绝对不只是技术和力量。因此，体育协会对于女运动员外表的要求也逐渐扭曲。

例如，2014年，国际手球联合会要求女运动员穿的比基尼泳裤“剪裁贴身，并朝腿部上方倾斜，最大侧边宽度不超过10厘米”。2021年沙滩手球欧洲杯上，挪威女子手球队觉得比基尼不实用，集体改穿平角短裤。欧洲手球纪律委员会以“着装不当”为由，对每位球员处以150欧元罚款。

女运动员也注意到了这一新的着装限制，并试图根据运动的要求和女性的尊严同时抵制这两项限制。在 2021 年 4 月于巴塞尔举行的欧洲体操锦标赛上，德国女子体操队穿着长体操服。德国体操联合会解释了其选择，称长体操服是对“性别化”体操运动员的宣言。

更典型的例子就是羽毛球，羽毛球曾被认为观赏性较差，险些被踢出奥运会。世界羽联副主席古纳兰反思羽毛球运动的问题时说：“为什么我们的女孩不能穿得更性感一些？”

因此，世界羽联在2011年颁布了“裙装令”网球男运动员，要求女运动员必须穿裙装上赛场，否则将被罚款。

“裙装令”后来遭到羽毛球强国中国、印尼、丹麦等国的抵制，最终不了了之。不过在其他领域，女运动员的衣着还是越来越暴露。比如在一向被认为单调的田径运动中，女运动员的衣着越来越短，越是凸显性感身材的运动，衣着越趋向于紧身。比如撑杆跳运动员的衣着明显比链球运动员暴露，这体现了赞助商的要求。而美国女橄榄球运动员身穿比基尼戴头盔，则是毫不掩饰地想要提高收视率。

总体来看网球男运动员，如今女运动员的服饰比19世纪乃至20世纪大部分时期更为先进，更贴近了方便体育运动的初衷。但由于体育活动的参与者多为男性，体育节目的观众也主要以男性为主，女运动员并未获得完全的着装自由。

这就像封建贵族文化的解体，人人都可以穿黄色的衣服，以皇帝、宫殿、官员的名字来称呼自己的家。这显然是一种文化的进步，但也是未完成的进步。只有彻底放下旧时代的等级观念，不再刻意自称贵族，不再崇拜血统，我们才能真正摆脱旧时代的束缚。阿爽等女运动员着装争议，表明女性解放只走了一半。

监督，您觉得什么时候女运动员才能在穿衣方面获得完全的自由呢？

这需要打破两个限制。

一种约束是行政限制，在不违反基本法律的前提下，任何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穿衣风格，而不必担心被举报。比如最近椰树集团的露骨广告又惹祸，几位女模特迅速换上羽绒服造型跳槽，是对当下文化管理的冷酷而幽默的抗议。

另一个制约因素是市场压力。现实是穿性感的衣服能赚更多钱。即便运动员不追求赚钱，他们也必须解决职业体育的成本问题。单纯凭兴趣就能取得成绩的时代早已过去。越是追求成绩和奖牌，就越需要投入。

这两种限制互相碰撞，最终引发了一场关于铁人三项服装的争论。但无论哪一方获胜，获胜的都是男性主导的文化，与女性本身无关。

因此，如果女运动员不想取悦男性观众，就应该期待男女观众比例均衡，期待他们欣赏比赛的技巧和实力。这需要女性提高体育产品的消费能力，支撑足够大的女性体育市场。女运动员的穿衣自由，和所有女权主义产品一样，是女性在整个社会地位的体现。问题不能简单地在体育行业内部解决，女权主义的道德优越性也不能白谈。

20世纪初，女性被赋予选举权，一个重要背景是世界大战期间征召了太多士兵，迫使女性离开家庭，到兵工厂工作，成为社会化大生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现在如果期待女性运动服饰能摆脱各种文化束缚，成为纯粹的运动工具，首先要解决普通女性回避运动的问题，尤其是鼓励普通女性参与竞技体育。当学校、社区球场上一半的球员都是女性时，女运动员的着装就不再是问题了。